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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白】侯门之外(江湖一隅番外)



莫一兮X皇甫定一

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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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之外


皇甫府上近日是真遭了贼了,往日下人们只见过贼影,从没发现丢过什么东西,也就作罢,可这回却是贼影没见,东西倒是真真切切地没了。

小厮过来慌慌张张地同皇甫定一禀报的时候,白展堂就在房梁上藏着,一起藏着的还有楚留香和司空摘星,这三个先前在定一房里等酒喝,现下正是雨生百谷的时候,定一种在院内的两株梨花开得正好,在烟灰的天色里白得清亮。

每年梨花开的时候定一都会酿上几坛梨花酒,白展堂去年谷雨的时候喝过一回,那一路漫到喉咙的清甜味儿让他一直馋到第二年,后来楚留香和司空摘星知道了,司空就吵着要跟白展堂到皇甫府上共享佳酿,楚留香皮厚,不请自来,所以这天江湖上排名头三的贼祖宗这天都聚到了太尉府上,等着定一酿的梨花酒。

结果酒没等到,等来了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一句话:“公子,咱们府上遭贼了!公子您在院儿埋的那几坛梨花酒,全没了!西院儿的那坛也没了!”

楚留香摇着扇子笑道,“在我们眼皮底下偷走的,有趣,真有趣。”

白展堂一拍桌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定一笑一声,“展堂,你说这话似乎不大合适。”

司空摘星问,“皇甫兄似乎半点儿不急啊?”

定一垂下眉眼,只说“几坛酒罢了,既然不该丢的没丢,就没什么好着急的。”

但白展堂不乐意了,嚷嚷着要抓贼,被楚留香按下,“今日既然没有口福,只能请盗圣爷屈尊到楚某的画舫里喝杏花酒了。”

他临走前回头看一眼皇甫定一,后者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挪开了。

楚留香又笑道,“有趣,实在是有趣。”

一个能让皇甫定一心虚的偷酒贼,该是天底下最有趣的贼了。

 

被偷走的那坛是定一十二岁的时候埋在西院一颗梨花树下头的,到今年正好满十年。

太尉府的西院是定一儿时住的地方,后来皇甫嵩嫌那地儿太小,不够定一练剑,于是让他搬到东院去了,现在的西院已经近乎荒院,定一一脚踏进去,鞋底上一层滑腻腻的青苔,院里有棵老梨树,树干粗大,很久没开花了,本来以为枯死了,现在却开了满满当当的,一片白。

白里有个灰白的人影,挂在树上,衣角那儿露出一方藏青色的布,画着太极。

定一看见树上那人双手双脚都扒着树干,闭着眼摇头晃脑的,他走近了,只听到那人疯疯癫癫念咒似的在叨叨:“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定一随手捡了块石头就往他掷过去,正中那人的脑袋,对方“啊呀”一声,直直地从树上掉下来。

“怎么不顶用呢……”他咕哝道。

这人是个邋遢道士,坐在地上,醉醺醺的,一双半醒不醒的眼睛看着定一。

“我说得没错吧,这酒酿个十年,果然好喝——”他嘿嘿笑起来,一张脸被细雨濡湿了,身上的旧道袍汲着水,定一这才发现原来正下着雨,只是有人在他身上画了符,冷雨浇不到他。

“怎么几年不见,成了个酒鬼了?”定一问,“如今改了头换了面,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在下——”那酒鬼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晃了晃,一股酒香溢出来,渗进细雨里,水似的溺着两人,“在下姓莫,莫一兮。”

莫问前尘,执一不失,归兮太始。

倒真是个好名,定一想。

莫一兮的酒葫芦上系着半块吊坠,定一看着他,薄唇抿成一条线,又勾出一抹笑,冷冷地问,“既然莫问莫寻,一心求道了,又何必来偷这酒喝?”

莫一兮叹口气。

雨停了,日光从云后探出来,莫一兮酒葫芦上的半块吊坠摇摇晃晃的,泛着陈旧的光,他睁眼,眼里定一站在融融日光里,身后的梨花沾了春雨。

“因为我记得有人说过,我这个人,就是爱自寻烦恼。”莫一兮仰首笑道,“我这个俗人啊——到底是贪恋红尘的温情。”

 

莫一兮是个道士,却半点没个道士样,嗜酒成性,身上的道服也穿得乱七八糟的,到哪儿都拎着个酒葫芦,别的道士斩妖除魔那是本分,到了莫一兮这儿就成了讨酒的活儿,总之整个人世俗得不行,看起来完全没谱。

可就这么个样,他还偏偏是整个蜀山弟子里排到头几的一位,一把降妖木剑可以挥得器动四方,剑气一震也是雷霆万丈之势,据同门弟子说,莫一兮是被掌门生生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入道前已经破了生死一关,悟性自然要高出一等。

至于他为何遭生死劫,他在上山前在哪,没人知道,就连莫一兮这名字也是掌门赐的,他原名叫什么,也没人知道,到了蜀山便是要断绝尘世,不再过问身前之事。

莫一兮在蜀山清修的第七个年头,掌门让他去观心湖。

观心湖是蜀山上普通的一池湖水,掌门说湖水随心而动,心静则平。

莫一兮在观心湖上立了三天三夜,第三天晚上的时候,莫一兮在湖里看到了一个倒影,青衫白衣,月影被水捣碎了,全都揉进了他眼里,像个谪仙。

莫一兮脚下的水开始泛起了涟漪。

第四天清晨,掌门远远地看到观心湖炸起了一方水壁,他走过去,见莫一兮倒在湖面上,浑身已经湿透了。

他对莫一兮说,“你下山去吧,你自己的道,你自己悟。”

莫一兮自然知道掌门师父说的是什么,但他下山后却是一路往南走,一边替人收拾恶霸怨鬼,一边讨人家的酒喝。

他不往京城走,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往北上了京,那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江南是个好地方,春日下桃花夭夭,映着春水很是清丽,莫一兮在一家酒楼门口坐着,听见里头的人在说书,说的是当年隋末起义的事,底下酒客纷纷抗议道,“天天都是李元霸撕人,要不就是秦叔宝传枪递锏,不能来点儿新鲜的啊!?说个当年京城第一大族杨国府灭门的事儿也比这个来得强!”

莫一兮听了直笑,他进去将酒葫芦往桌上一戳,“那段事我知道,杨国府通敌叛国,密谋篡位,亏得太尉皇甫嵩大人明察秋毫是不是?还有太尉之子皇甫定一怒斩晋王是不是?酒鬼我以前在京城待过,这段事我熟!”他朝掌柜摇了摇自己的空葫芦,“掌柜的,今儿这段我来说,若是我说得好,就赏个酒,如何?”

那掌柜兴许也是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听厌了,竟准了莫一兮,莫一兮便乐呵呵地推开说书先生,往堂上一坐,惊堂木一拍,说道,“旁人只知杨国府的晋王生性风流,太尉府的皇甫公子清高倨傲,却不知二人是年幼相识,还牵扯出一段梨园往事,颇有些梨园惊梦,风花雪月之味啊,话说当年,杨国府还是京城第一大族的时候,与那太尉府的关系……”

 

太尉府的公子皇甫定一有个家传青玉,是他娘留给他的,帮他得了个哥哥。

皇甫定一还有个祖传吊坠,是他爹皇甫嵩给他的,那吊坠模样怪得很,规规整整的一个长条上有个缺口,上头刻着人脸,像是个女人。

皇甫嵩那日将皇甫定一叫到自己房里来,捻着自己的胡子语重心长地问他,“你觉得这吊坠如何?”

定一皱眉,他看了桌上那吊坠一眼,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父亲,孩儿觉得这吊坠,难看。”

皇甫嵩捻胡子的手滞了一滞,“这吊坠可是我们皇甫家祖上传下的。”

“……”

皇甫嵩又问,“定一,你可还记得杨府?”

杨府是京城大家,与皇甫家同处深宫侯门,一个是皇亲,一个是重臣,两家是太祖辈就定下的交情,到了皇甫嵩这儿已经成了世交,皇甫嵩这人城府虽深,但对杨家也是颇为上心,自打定一记事起,他每年都要随父去几趟杨府,一来自然是因为他自有权衡在其中,二来,皇甫嵩与杨府的杨国公也确实算得上交心。

皇甫嵩给定一看的那半块吊坠是从太祖那辈传下的,皇甫家一半,杨家一半,是给儿孙定交的信物,按理,定一拿着这吊坠,若是杨家有个女儿,定一是要往回娶的,好在杨家这一辈生的也是个公子,还年长定一三岁,按辈封了个晋王的名号。

 

晋王与定一是年幼相识,具体哪日,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个春,风里渗着雨,梨花落了满目。

杨国公是个颇有些诗情画意的人,那年看院里桃色正浓,梨花尚好,便即兴约了皇甫嵩与其他二三朝堂中人一起来赏个春色,那会儿定一年仅七岁,心性虽比其他小孩沉稳许多,但看着杨府那一方梨花林子,落花雪似的在和风里飘,也按捺不住小孩脾性,独自寻着青石板路往深了走,就迷了路。

那时虽飘着细雨,却暖洋洋的,定一见找不着来时的路,也不怕,走累了就地在树下坐着,想着稍作休息,慢慢沿着路往回走就是,只是他刚坐下,就被人从后头一把抱住,双手把他箍得死死的。

“哈哈!我捉到花童啦!”抱他的人叫道。

抱他的是当年才十岁的晋王,晋王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说花中藏着小孩模样的小仙,叫作花童,你的花要是种得好,就会引花童出来戏耍,那天晋王刚睡醒,一出门见自己院里多了个玉琢似的小孩,风一吹,落下的梨花围着他转出清灵的花浪来,便以为这世上真有花童,就偷偷溜到定一后头将人死死抱着,生怕他化烟散了。

结果呢,被定一揪着一顿好打,晋王连连喊道,“诶你这花童还打人啊!”他喊完就伸手去捉定一的手腕,他比定一年长,个子高些,力气也大些,一只手扣在定一的腕上,一个反手就将定一给制住了,再将手一伸,定一就被整个圈在了怀里没法动弹,只能干瞪眼。

“诶,你不是花童?”晋王问。

“……在下皇甫定一。”定一按耐着恼气回道,“不姓花,谢谢。”

“原来是皇甫家的小公子啊。”晋王松了手,看到定一被气得通红的耳尖,觉得这小公子也是可爱紧,不是花童胜似花童,便笑嘻嘻道,“你喜欢我府上的梨花?”

定一听了这话,才看到眼前这位顽童,金冠锦衣,双目亮得像是有流火。

他清清嗓子,别别扭扭地拱手作个揖:“皇甫定一见过晋——”

话音还没落全,他人就被晋王抓着往庭院深处跑。

“走走走,我带你去看我种的梨花!”晋王说。

这算是交了个总角之好了。

后来想想,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莫一兮老感慨说那是一头热的交情,定一从来都是不冷不淡的,定一回他,“我没把人往门外撵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莫一兮咂砸嘴,觉得这话在理。

 

不过定一和晋王这交情着实有些奇怪,自打梨园那一出之后,晋王得空就要上太尉府来,且从不从正门进去,都是踩着树枝石头翻的西院的墙,头一次还摔得一身泥,让定一给拉起来了,他皱眉,看着晋王被泥水浸透了的明黄广袖。

“你究竟来干嘛的?”他问。

“找你。”晋王答。

晋王每次来,定一要么在练剑,要么在看书。

定一练剑的时候,晋王会趴在墙头先看一会儿,他觉得定一练剑好看,也有趣,人只小小的一个,却单手舞着一把半人高的短剑,穿着青衫,一板一眼地练招,剑风带起落叶飞花围着他打转。

晋王看了一会儿,便从墙头上下来,拣一根树枝就与定一过起招来,他手里的断枝点在定一的心口,定一一张圆乎乎的小脸便涨得通红,额头上全是汗。

“再来!”定一叫道。

晋王笑笑,“好。”

他看着定一不服气的倔样,手下的招式是越发流畅了,这倔脾气生在侯门恐怕是要吃亏的,晋王心里想着,正好被定一得了空,短剑压在他肩上,剑锋贴着他的脖颈。

“你出神了。”定一说,“我胜之不武,下次再来过。”

“行行。”晋王摇头笑道,“都依你,你什么时候想比了,我随时奉陪,唉,先吃个梨,我园里种的。”

晋王把梨递过去,定一看看他,接过来,坐在了亭里的石凳上,挺直了身板小口小口啃着,看的晋王直笑,罢了,脾气倔点就倔点,大不了以后自己兜着点。

十岁的晋王是这么想的,至于他之后又是如何落草在野,成了邋遢道人又是后话了。

那时候,晋王和定一在一块儿,只觉得太尉府这西院好啊,在公卿墙内,又似在侯门之外,真真是清净明朗是日子,连墙头的枯枝都沾着少年人的鲜活意气。

 

定一十二岁那年,西院里唯一一株梨花开得满枝雪白,那是晋王几年前特意从自己院里折的,种在定一的西院,正挨着定一房内的窗户。

梨花开的前一晚,定一受了些寒,晋王从杨府偷溜出来,带着自己的锦毛皮衣来,两个半大不大的人就挤在一件皮衣里,听了一夜的雨,半夜的时候定一睁开眼睛,看见窗外梨花开了,便喊晋王起来,出门看花。

那花开得确实好,花瓣上沾着露水,白得剔透,定一出门的时候随手披了件月白的斗篷,他站在花下,月色水一般将他溺着。

“你看,这花虽只有一株,但比起你府上的那一大片如何?”定一问,他眼梢上挑,带着笑,眼睛里都是清亮亮的银辉。

晋王忽然觉得,儿时那花童一说未必是假,定一兴许就是个花童,如今一晃眼,长成谪仙了。

“嗯,好看。”他说,“比十里灯火满阑珊,百里长河点明灯,千水江河凝星月,还要好看。”

晋王凑近了,与定一只隔着一枝梨花的隙,他探鼻嗅了嗅,“香。”

定一便面无表情地伸手拉着眼前那根树枝,弹在了晋王脑门上,晋王也不躲,吃痛地“哎哟”一声。

那坛十年的梨花佳酿就是那晚埋下的,晋王说等十年之后,咱们再挖出来,那就是琼瑶玉露也比不上的滋味了。

“怕只怕晋王十年后,忘了这一小坛的梨花酒。”定一说。

晋王笑道,“你放心,我就算连自己名字都忘了,也断不会忘了同皇甫公子约的这坛酒。”

他看着定一,双眼即便在夜里也亮得直烫人,里头凝着一汪潭,深不见底。

“只怕皇甫公子这到时不肯赏脸跟我喝酒了。”他又回味似的,摇摇头,道,“不过你这人向来这样,全靠本王死缠烂打的本事。”

定一就笑他,“所以你这个人,就是爱自寻烦恼。”

 

莫一兮说到这,惊堂木在桌上拍了第二下,他低头煞有介事地叹道,“只可惜二人生在侯门之内,易起波澜啊,这酒前头刚埋下,不想后头三年,杨国府就被侯门暗涌吞尽了,当朝太尉皇甫嵩皇甫大人向圣上递交了一沓书信,皆是杨国公与其子晋王同敌邦往来的书信。”

“诶,那这书信又是从何而来?”底下有酒客问道,“莫不是皇甫嵩借子使美人计得来的?”

大伙儿听了这话哄笑起来,莫一兮的惊堂木拍了第三下,这一下震得木底都开了裂,满场顿时鸦雀无声。

“嘿嘿,各位客官说的这是什么话。”莫一兮笑道,与方才以一方惊堂木威杀四座的模样判若两人,“太尉府与杨国府是世交,往来甚密,皇甫嵩又是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杨国公与晋王不慎栽在他手上也不奇怪。”

其实杨国府勾结外党,密谋造反的事不算冤枉,只是告密的皇甫嵩也摘不大干净罢了,圣上下的是满门抄斩的旨,要一个不留,旨意是下诏给太尉府的,皇甫定一亲自接的文书,亲手上的封条,那时晋王不在府上,定一就请缨独自追查。

三天三夜之后,皇甫定一脸色苍白地带回一个人头,是晋王的,自此,这位年仅十五的皇甫公子在朝堂是留下了一话,说他少年英雄的有,说他心狠手辣血里流冰的更有。

“这么听来,可不心狠手辣么。”底下有人嚷道,“好赖也是相好一场,就算是流水无情,也算是朋友一场吧,就这么下了狠手?”

莫一兮摆摆手,“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皇甫公子虽然清冷,却是个心如明镜的人,自然下不了手了,下手的另有其人。”

 

下手的大抵是个大内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那人已经死了。

皇甫定一杀的。

晋王是被皇甫定一从水里捞出来的,那时候命已经去了大半,随同而来的花满楼摇了摇头,“你们大内用的都是攻心的急毒,皇甫兄,这毒,在下无能为力。”

皇甫定一把剑扔了,拖着晋王往蜀山走。

凡间就不回的命,蜀山有法子救得回,只是蜀山不管凡间事,皇甫定一在蜀山上跪了三天三夜,掌门常浩才从太极殿内出来。

他问定一,“若是要你换他一命呢?你也肯?”

“无妨。”定一的发上和身上都落了雪,脸色白得近乎通透,声音伴着寒气,颤颤巍巍地答道,“本就是我欠他的。”

 

“那晋王最终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啊?”底下的人问道。

“自然是死了啊——”莫一兮摆摆手,“这种纨绔子弟乱臣贼子,在世的时候成天不务正业,还爱仗着势在街上调戏美人,蜀山怎么可能会救这种人嘛!活该被一箭穿心射死啦!”

众人便纷纷拍手唏嘘一番。

 

晋王确实是死了。

花满楼和陆小凤那日在山下等着,等了三天三夜,只看到皇甫定一一人下来了,他在太极殿前跪了三天三夜,寒气已经侵透了骨,原本渐好的病现在怕是要缠他一辈子了,他们没问晋王如何,在那之后也没在定一面前提过。

后来的日子里,定一照常看他一人的书,练他一人的剑。

花满楼看不见,但他可以听,可以闻,剑风拂过的地方带着落叶飞花,混在风里听着如泣如诉。

皇甫定一在哭,别人不知道,但花满楼知道。

那坛梨花酒还在西院那棵树下埋着,泥土之下隐隐的酒香越发浓郁,只是西院那棵梨树也渐渐枯了,而京城已再无杨国府,世间也再无晋王了。

千里之外的蜀山上,一群新入道的弟子跪在皑皑落雪里,掌门常浩轻点其中的一位,“既然你已决心不念前尘,那便赠你个新名莫一兮,从今往后,就莫问莫寻,执一不失,归兮太始吧。”

莫一兮穿着彼时还崭新的道服,髻上的金冠换了道簪,他闭着眼,听道士们低低地在念: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

鬼道乐兮,当人生门。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

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

 

莫一兮把故事讲完后去向掌柜讨酒喝。

掌柜的接过莫一兮的酒葫芦进屋给他打酒,再出来的时候酒葫芦装得满满的,也不知是什么酒,莫一兮乐得眉开眼笑。

“掌柜真是大方。”他说,“敢问掌柜这是什么酒?”

掌柜笑着说,“你闻闻。”

莫一兮便开了葫芦塞,一股清洌洌的香甜扑鼻而来。

这是梨花酒。

还是京城独一份的梨花酒,只有太尉府才有。

莫一兮惊得回转过身要向掌柜问个明白,可哪还有什么掌柜的影,只看见一道青蓝的影子蹿上房梁。

“有意思,真有意思。”房梁上的司空摘星手里玩着揭下来的那张面具,他笑道,“从不欠人情的皇甫定一在一个小贼那儿欠了个人情,而一个本该死了的王爷却在这儿拿自己当年的破事换酒喝。”

莫一兮这张脸司空摘星是记到骨子里的,当年皇甫定一扔了个人头过来,请他做一张死人脸,就是这张脸。

京城杨国府司空摘星去过,他认得晋王,却从没在意,一般的王爷罢了,只是从不欠人情的皇甫定一却为了这个小王爷来向他一介江湖小贼开口了,那司空摘星就不得不留个心了,毕竟,那可是皇甫定一的人情。

“怎么,司空摘星如今除了宝贝,还爱听起闲事了?”莫一兮问道。

“朋友的事,哪能算是闲事。”司空摘星说。

这倒也是稀奇事,司空摘星不爱交朋友,贼人的脾性如此,朋友不多,上心的更少,能让司空摘星从京城下到江南,还特意换张皮充掌柜的朋友,大概就皇甫定一一人了。

“这酒定一酿了七年,那年之后他每年都会酿上一坛,你尝尝。”司空摘星又说。

莫一兮仰头将酒灌进去,这酒的酒香微冷,从舌尖一直沁到心肺,梨花香在喉咙口化开,像雨雪初融,到后来浓得喉间一片清甜,将人溺在梨花香里。

这酒淡,喝不醉,因为定一不爱喝醉,也不信酒话。

晋王以前问他为何不酿烈酒,定一问喝烈酒作甚。

“酒烈,喝得爽快,一口下去把人喝懵了,也好套真话啊。”晋王笑侃道。

定一就偏头,一脸的不屑,“我不信这套,酒后无真言,我要听的真话,就要清清醒醒的。”

莫一兮这一口酒饮得如长虹贯日,一口气下来整个酒葫芦已经空了。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司空摘星问,“想必十年的梨花酿,味道更好吧。”

江南这地方,春日融融,照得外头梨花白得刺目,莫一兮眼里沾了酒气,微湿,他朝司空摘星晃了晃空了的酒葫芦,“嗯,好酒。”

 

几日后司空摘星回京,正好遇上白展堂,身后楚留香在追着他跑,两人一前一后地踏着雾似的细雨,脚下点着柳叶花尖儿,白衣上晕着光,司空摘星觉得眼睛被晃得疼。

白展堂看见他了,飞过来扯着他的胳膊,“瘦猴你这几天哪儿去了,我告诉你,这人没法没天了还!”他指着落在一棵柳树上的楚留香,被指着的人笑得一脸明媚。

“说得我在他就不没法没天了一样。”司空摘星回道,“你们又干嘛,比轻功就比轻功,不要扰我清闲好不好?”

这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白展堂隔三差五就要拉着楚留香比轻功,回回都要扯上司空摘星当裁判。

“这次不是比轻功。”楚留香答道,“咱们盗圣小祖宗是想独占他宝贝弟弟酿的梨花酒。”

“我们家定一酿的酒,是你们这些闲杂人等能喝的么!”白展堂跳脚嚷嚷道。

司空摘星一合掌,“那还说什么,楚兄,我们上太尉府去,我就不信我们盗圣小祖宗还能一人拦我们俩了。”

三个人鸡飞狗跳地挤进了太尉府的东院,皇甫定一觉得头疼,他出门,隔着墙看见西院墙头探出一枝花,白的,只开了几朵。

西院那棵枯了七年的梨树忽然又开了花,下人慌慌张张地跑来,“公子公子,府上遭贼了!您的那些个梨花酒,都没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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