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马】【沈腾飞X马露】【星月】关于独孤月的父亲和母亲
马蓝星“星尘”系列的夫妻篇“月晦”系列
又名:有关独孤月的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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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月没见过自己亲生父母。
据沈腾飞说,他当时被红棉袄裹着,放在篮子里,棉袄上还绣着鸳鸯,喜庆得很,沈腾飞猜测拿棉袄里头纳的应该是上等棉,因为这么冷的天,独孤月被裹在里头居然一点声儿都没有,睡得小脸红扑,跟棉袄一样喜庆。
棉袄底下还有奶嘴、奶瓶和半袋奶粉。
沈腾飞当时心想:操,东西这么齐全,这他妈就是丢孩子没错了,还他妈丢老子这儿来了。
沈腾飞当时左翻右翻,还存着侥幸心理,有没有留下啥只字片语,比如孩子名字啥的,他好上派出所报案,再不济给孩子留个小金锁啥的也行啊。
结果没有,就光溜溜一个孩子。
“怎么就他妈的这么缺他娘的德呢!?名字都他妈要老子给起啊?”沈腾飞抱着孩子冲着夜里怒骂,当时天上一轮残月,钩子似的,惨兮兮地挂在柳梢头。
名字于是就叫独孤月。
“所以你真正的名儿其实得这么念:独,孤月。”几年后沈腾飞叼着烟教独孤月识字儿的时候说。
“只不过没这姓儿,独孤倒是有,也挺好听,跟武侠小说似的。”沈腾飞又补充。
他的烟含在嘴里,也没点,就咬着烟嘴过过干瘾。
才四岁的独孤月盯着自己的名字,问沈腾飞:爸爸你的名字咋写?
沈腾飞于是在“独孤月”的左边写上龙飞凤舞的“沈腾飞”三个字。
独孤月问他,那我为啥不能跟你姓?
沈腾飞嘴里哼笑一声:虽然你管我叫爹,但咱毕竟不是父子啊,这咱得说清楚。
嗷。独孤月应了一声,又问,爸爸,那我妈的名字咋写?
小瘪犊子求知欲这么强呢?沈腾飞勾着嘴角笑骂他,然后在“独孤月”的右边又写上一个龙飞凤舞的“马露”。
独孤月问他,那我不能跟我妈姓吗?独孤月这名字听起来像武侠小说里一招就被主角干掉的。
沈腾飞拍他后脑勺:没完了你还?天天跟这姓跟那姓的,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你爹这起早贪黑给你起这么一个全中国独一份儿的姓,你特么还给自己挑肥拣瘦上了?
独孤月又“嗷”一声。
沈腾飞从来不认自己这个“爹”的身份,虽然独孤月从小到大的学费是他交的,家长会是他和马露去开的,独孤月人生中的第一口酒是沈腾飞买的,第一口烟是沈腾飞递给他的,甚至独孤月人生中的第一个避孕套都是沈腾飞给的——虽然最后没用上。
沈腾飞干了所有爹该干的事,但他从小到大对独孤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不是你爹!
沈腾飞说你又不跟我姓,你有你自己的姓,我也不需要你给我养老,长大了你该干啥干啥,该去哪去哪。
才上小学的独孤月停下写作业的笔,问他,那你当初为啥要捡我回来呢?
沈腾飞翘着个腿儿,手掌拍拍自己后脑勺,一脸懊丧的表情:……本来是想把你卖了,但我一抱你,你就笑,这一出整得我,感觉卖了你我特别不是人。
“你本来就不是人。”经过的马露从窗户外头搭话。
马露和沈腾飞相反,马露很坦诚地接受自己作为“妈”的身份,她和沈腾飞是邻居,沈腾飞当时带着独孤月倒腾自己家那败家酒呢,跟马露的内衣生意撞摊位了。
两个人在大太阳下吵了半天,最后急着想买内衣的大妈们和跃跃欲试想买酒的大爷们给俩人划了道线,一边卖内衣,一边卖酒。
沈腾飞当时提溜着独孤月——他把独孤月放在一袋子里,袋子拿蛇皮袋做的,剪了几个窟窿给独孤月伸胳臂腿儿,上头剜掉一大截给独孤月露出个脑袋。
在纷杂的人流中,独孤月被沈腾飞提溜着,冲马露摇摇手,开始笑。
马露于是也冲孩子笑。
她穿着嫩黄的衬衫,脸上化着并不精致的妆,口红却涂得很明媚,鼻子也生得巧而圆润,弯起来的眼神亮亮的,把落下的太阳光捣碎了,装在水盈盈的眼睛里。
沈腾飞当时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心想,这娘们儿……还挺好看。
马露说独孤月从小就乖,爱笑不爱哭,只有饿急了才会发出声儿来。
那天他们收摊儿的时候,独孤月突然哭得撕心裂肺的,把沈腾飞都给吓傻了,他很笨拙地举着独孤月,像看一件器物似的,左看右看想看看到底出了啥毛病。
马露问他,孩子妈呢?
不知道,这孩子我捡的。沈腾飞回答。
马露很狐疑地看他一眼:你不会是人贩子吧?
艹,哪个人贩子这么明目张胆的带着孩子出来摆摊儿?沈腾飞说。
马露将自己剩下的内衣打包好,上前从沈腾飞手里接过独孤月。
她将独孤月安放在自己的臂弯里,手掌轻轻地拍着,柔声细语地哄着孩子,她的模样很像是一个母亲,但又不是一个母亲。
光顾着做生意,忘了给孩子喂奶吧?马露扫他一眼。
喂了!刚抽空喂的。沈腾飞申诉道。
拍嗝儿了吗?
……啥玩意儿?
马露看看眼前沈腾飞这张茫然的脸,又看看他手里混着牛奶的米糊瓶子,“啧”了一声。
跟我回去一趟吧。马露说。
凭啥啊?沈腾飞问。
但是马露头也没回,抱着独孤月在前头走,那一大包的内衣裤就放在原地。
沈腾飞嘴里骂了一声,拎着自己的东西,再提溜上马露的大包小包,跟在马露后头。
于是独孤月在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一个仓促降临的黄昏中,很突然地又有了一个妈。
从独孤月记事开始,他的爹和他的妈就住对门,独孤月每天早上起来都能从窗户里看到马露在院儿里刷牙,夏天的时候,她会披着丝质的睡衣,穿着白色的打底衣服和亚麻裤子,头发扎得很随意慵懒,散落下来的几缕会卷卷地搭在她肩头。
独孤月看到了就会拍着窗户,刚开始不会说话,只会冲马露“咿咿呀呀”叫,后来会说话了,开始拍着窗户喊“妈妈”,无论独孤月喊什么,马露都会叼着绿色的塑料牙刷,转过来,大眼睛笑成一弯月牙,然后快速地洗漱完,走到窗前,隔着窗户🫘逗他。
沈腾飞这时候也差不多被吵醒,他皱着一张脸,睁眼总是能看到这样的画面,窗户前黑发黑眼睛的姑娘,在晨光里散着几缕卷卷的头发,拿手指很轻地敲着窗户,对着自己捡回来的这个小屁孩,笑得像一捧露水。
马露、马露,沈腾飞坐在屋里,看着他们,心里默念女人的名字,想这名字取得真他娘好听。
但是好听归好听,该吵的架是一顿没少过。
他们一天能吵三回,比独孤月的一日三餐还稳定。
他们的租房比蚂蚁窝大不了多少,要吃饭得再搬张桌子放院子里,南方的夏天湿漉漉的,沈腾飞就踩着塑料凳子给屋顶加了个棚,棚是绿色的塑料棚,薄得很,挡不住太阳,下过阵雨之后云也一并化作了地上的水,太阳更透亮了,透过那张廉价的绿色塑料棚落下来。
沈腾飞一看,说马露你买的这啥破玩意儿,让你爹脑门儿上就顶着个绿光?
马露在那给独孤月泡奶粉,听到沈腾飞欠了吧唧的声音,刚想转过来发作,见他头发也乱,里头粉色的Polo衫被绿色的光打得粉不噜嘟又绿了吧唧的,实在好笑,没忍住,“噗嗤”一下就笑出来了。
沈腾飞咬牙:笑啥呢?
笑你。马露回答。
她回答的时候不自觉仰着下巴,头也不自觉地偏过去,当时刚下过雨,院子里积着水,房东养的绿植上也挂着水珠,绿棚子还在往下滴答着水,总之,哪哪都是水,马露的眼睛里也荡着水,一直荡到沈腾飞心尖儿上。
被水洗过的天儿都透亮,马露脸上的口红、头上橙色的发带和身上那件亮黄色的风衣也透亮,她很不客气地笑沈腾飞,同时嘴上还特别不饶人地回嘴:我买的这破玩意儿挡雨,怎么着?老娘出的钱,给你占了便宜还搁那叽歪,你叽歪你妈呢?
说得谁没便宜被占过似的。沈腾飞叼上根烟,指着自己那被酒堆得七零八落的屋子:不就花了俩臭钱吗,装他妈什么大爷呢,今晚上我屋,里头有啥拿啥,你爹有的是便宜,让你占个够!
结果马露一伸手,直接把沈腾飞刚叼上的烟给拿了,往地上一扔。
“爹,孩子在这儿呢,还叼烟,怎么不把自己给叼了呢。”马露哂笑一声,要给独孤月喂奶。
才两岁不到的独孤月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他听不懂这些不堪入耳的话,他躲在绿色的塑料棚底下,棚上还凝着水珠,投在他眼前的桌子上,晕开来一圈儿一圈儿很淡的绿色的光,像一块剔透的翡翠,独孤月想伸手去抓,光后头是两个人,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他只知道一个给他装了挡雨的棚,另一个给他递过来喝奶的瓶,于是独孤月就拣着他力所能及模仿到的语言,冲着这两个人喊:
“M……妈……得一……D……”
喊啥喊?没看见你爹被你妈一顿整!我跟你说你以后可得对我好点儿。沈腾飞倒是从善如流地冲娃娃喊道。
好个屁!马露蹬他一眼,将独孤月抱在怀里,一边给他喂奶,一边用自己的丝带逗他。
属于他俩的称呼、他俩的关系,就被独孤月这一口定了下来,他们俩谁都没否认,后来被问起来,都说:为了孩子嘛。
沈腾飞和马露的关系糊里糊涂的,他们的开始是因为酒。
独孤月小的时候还是跟着沈腾飞睡,但是好几个晚上总哭,沈腾飞不会拍奶嗝,没办法,只好大晚上不情不愿地敲马露的窗户。
马露就穿着她同样是嫩黄的睡裙,头上戴着花色的发带,倚在窗户边儿冲沈腾飞笑道:怎么的?有求于我啊?
沈腾飞扭着脖子,留个四分之一的脸给她,然后喉咙里“啊”一声。
这是求人的态度吗?马露的手伸出窗外,捏在沈腾飞的耳朵上,轻轻一提,将他转过来。
先给姐求一个?马露凑上去,手肘撑在窗户框上,巴掌拖着自己的下巴。
沈腾飞站着比她高出一截,此刻脑袋偏过去,正撞上马露的眼光,跟只猫儿似的眼睛,忽闪着细碎的水一样的光,连带着整张脸也笑得俏生,眼睛和嘴巴都弯成好看的月牙。
他觉得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跟傻子似的,还得靠独孤月的哭声才能重新启动。
当时他的脑子是有在转的,那漫长的瞬间,他满脑子都在想:她尝起来,应该是蜜桃味儿。
马露心疼孩子,她受不住孩子哭,立刻就动身去哄独孤月睡觉,当时沈腾飞还做儿童玩具生意,屋子里除了酒就是一堆闲散的塑料玩具。
马露随手拣一把巴掌大的小手枪,拿在手里,里头还滋水,她就冲沈腾飞滋,拿他逗独孤月笑,沈腾飞后来受不了,也拿把小手枪,两个三十出头的人跟三岁似的在屋里玩水枪,独孤月好容易笑累了,忘记了胀气吐奶的苦,马露就停下,躺在床上拍他的背,一边拍一边给独孤月唱歌,唱的《小镜子》:
小镜子,圆又圆,看宝宝,露笑脸。闭上眼,做个梦,变月亮,挂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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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独孤月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妈妈就在自己身边,不用再隔着窗户去喊了,便用自己的小手去摸马露的脸,马露睁开眼睛,眼前是她的孩子,身后是沈腾飞,她将他揽过来,亲亲他的额头。
身后的沈腾飞还半睡着,梦里梦到自己眼前两尊像,一个金菩萨一个银童子,他胳膊长,伸手去搂,就一把将女人和孩子都搂紧在了怀里。
直到被马露一脚踢下了床。
有了第一次就要有无数次,沈腾飞不是个能被“喝多了”三个字搪塞过去的人,马露也不是个拿“喝多了”糊弄人的人,两人都省去了成年人的尴尬,起了床后还是并肩在院儿里洗漱,沈腾飞左手拿牙刷,马露右手拿,两只胳膊怼在一块儿打架。
于是又吵架。
沈腾飞你不能换个边儿站?马露说。
你爹就爱站这地儿,这房子我摊一半儿房租,这半拉就是我的。沈腾飞回道。
关于左手右手的问题他俩吵得最多。
他们刷牙,两只牙刷要打架,坐一桌吃饭,两只筷子也要打架,马露气极了往沈腾飞碗里夹香菜,沈腾飞就要往马露碟子里夹鸡屁股,两个人一来二往饭都顾不上吃,到最后胳膊缠着胳膊,手臂叠着手臂。
唯独在干事儿的时候左右手不吵架。
沈腾飞这人就爱乱来,早饭还吵得不可开交,下午就把人堵在车里。
车子是大货车,两个人合伙买的,后备箱够大,能平躺三个大老爷们儿,稍微弯个腰,还能站得下沈腾飞这个大个儿。
后备箱一半放沈腾飞的酒,一半放马露的内衣,货当中还能留条缝儿出来,他们大夏天的在外头支个棚卖货,中午没啥生意,两个人就躲车的大后备箱里,这时候沈腾飞把后备箱的门一关,就开始解皮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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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事儿之后两个人坐在车里聊天,聊独孤月的问题。
马露说孩子要上学,得走关系,还得要钱。
沈腾飞抽着烟,他衣领乱、头发也乱,一缕头发垂在额前,还悬着汗珠。
没事儿,我来解决。沈腾飞说。
马露侧过头,看看他,笑起来。
干啥?沈腾飞问。
没干啥。马露还是笑盈盈的,说:突然觉得你刚特别像孩子爹。
我本来就是。沈腾飞睨她一眼,回嘴道:你有时候也像孩子妈。
但他俩不是一对儿,喝醉的时候、清醒的时候,都不是一对儿,这点他们心知肚明。
独孤月上小学之后是第一个被列入到班主任的家访名单的。
没别的原因,这孩子的资料表上,俩监护人加一个他,一家三口姓出仨姓来。
班主任姓王,是个男老师,矮矮胖胖的,皮肤也黑,又蓄着黑胡子,来家访的时候黄昏已过,刚按着地址在一堆平房杂院里找到独孤月的家,就差点被泼了一身的水。
他听到院儿里传来脆生生的一句骂:沈腾飞你大爷!
王老师一对名单信息:得了,就是这儿了。
他很难形容这一家子给他的感受,沈腾飞穿着花衬衫,在门框上靠着,马露叉着腰,穿着黄色长裙,两个人剑拔弩张地站着,旁边的独孤月坐在水泥凳子上写作业,似乎很习以为常。
他们看上去不像一家子,夫妻不似夫妻,亲子不像亲子,却又能实实在在能感觉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牵绊。
王老师在屋里坐下来后,才开始打量独孤月的家,总共三间房加一个院,沈腾飞一间、马露一间,当中那间当仓库,也当独孤月的书房。书房环境很是逼仄,马露做内衣生意,屋左边堆着她的货,沈腾飞做酒生意,右边堆着他的货,当中一张书桌,是独孤月的。
他在灯光下又仔细打量独孤月的父母,马露是个漂亮的女人,黑卷的头发,皮肤也白,轮廓圆润丰腴,就是作为母亲似乎太年轻了点。
至于沈腾飞,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浑不吝的气质,眼神时常睥睨着,似乎什么事儿都不放在眼里,但是,据校长说,独孤月的名额又确实是沈腾飞弓着身子,一杯白酒一杯白酒给喝来的。
夫妻俩是,分房睡啊?王老师第一时间问。
不是夫妻。马露却回答。
王老师没想过这个答案,他再翻开独孤月的信息表,问:马露女士,是吧?
马露点点头。
沈腾飞先生,是吧?
旁边沈腾飞抬了抬下巴。
独孤月的监护人,是二位,没错吧?
是我俩啊。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那,这……王老师懵了:是离婚了吗?
我俩就没结过婚,他单身,我单身。马露回答,我们就是邻居。
邻居?王老师再次仔细打量他们。
沈腾飞和马露挤在一张逼仄的沙发上,膝盖挨着膝盖,马露的腿往里躲,沈腾飞的膝盖就去追,挨上了就轻轻蹭一蹭。
沈腾飞人也坐得四仰八叉的,长手长脚地在狭小的沙发上舒展开,臂弯抻得又长又霸道,从马露后脑勺绕过去,手掌就放在她得耳朵边儿,他稍稍勾勾手,手指就能摩挲到马露的耳垂。
——这姿势,说是邻居,太亲昵,但说是夫妻,又太黏腻。
所以独孤月是个孤儿?王老师问。
老师你这话说得,他现在有爹有妈的,不能是。沈腾飞回答。
那还是建议两位监护人能共同监护,我是说共同——二位能明白吗?王老师说,你们还是得生活在一起,给独孤月一个完整的家庭感。
老师。独孤月这时候从窗户外探出个脑袋:我妈我爸是一起的,他们每周有三天,晚上是在一个屋过的。
沈腾飞拿手里的瓜子儿砸他:兔崽子会算数不?你爹在你妈那一周待仨晚上,你妈在你爹这一周待仨晚上,加起来六个晚上。
马露从桌上直接抓了一把没剥皮的瓜子,全塞沈腾飞的嘴里了。
那天晚上王老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他大概是被这种奇特的家庭关系冲昏了头脑,他走到院儿门口了,不放心,朝里看一眼,看见独孤月骑在沈腾飞的脖子上,一起被马露追着打,这画面比任何一部喜剧电影都要好笑,月亮接近满月,天上也没云,月光照得每个人都敞亮,独孤月这个孤儿,抓着沈腾飞的头发,笑得没有一点儿孤儿的影子。
虽然奇怪了点儿,但,确实算是个完整的家吧。王老师在心里评估。
独孤月的脑子特好使,上二年级已经能帮马露算账了。
他放了学就坐在柜台,给马露记账,马露觉得他一个男娃娃坐在自己店里,多少有点儿不好看,就赶他去隔壁沈腾飞那儿,过了一会儿独孤月脑袋又探过来:妈。
干嘛?马露问。
没事儿,就是想来看看你。独孤月说。
过了一会儿,独孤月又把头探过来了:妈。
又干嘛?马露笑着问。
我爹让我替他多看你两眼。独孤月回答。
神经病。马露笑着骂。
独孤月于是回头喊:爹!我妈骂你神经病!
她才神经呢!你也神经!沈腾飞在隔壁喊。
这时候沈腾飞和马露都已经有了店铺,俩店铺挨着,也算街上一道奇景了,稍微上了些年纪的人还要同人津津乐道,说这家卖酒的,跟这家卖内衣的,从摆摊儿的时候开始就挨着了,现在开了店铺,还挨着,啥?哦,两家老板啊——嗐,冤家!
沈腾飞开店早,开业大吉那天放鞭炮,他穿着粉色的Polo衫,外头一件白西装,马露正教独孤月复习成语呢,复习到“人模狗样”的时候,沈腾飞正好盛装出来,在他俩眼前转了一圈,马露就指着他,跟独孤月说:月,看,你爹这就叫人模狗样。
独孤月于是就跟着一字儿一字儿地念:人,模,狗,样。
沈腾飞喊了一串儿的滚。
开业的时候鞭炮打得噼里啪啦,有不熟的人来凑热闹,跟沈腾飞说老板娘挺得劲儿,沈腾飞顺着人家眼睛看去,是马露,穿着那件嫩黄的风衣,戴着花丝巾,卷卷的头发扎成一束高高的马尾,手里牵着独孤月,正蹲着教他认字儿。
沈腾飞刚到嗓子眼儿的否认又被压了下去。
马露的店铺是后来沈腾飞盘下来的,他说自己喝酒,不光给独孤月喝来了入学条件,还附赠马露一个店铺,他说这话的时候,把合同和金额都摊在马露面前,整个人跟刚从酒缸里捞出来似的。
“听着,这是你欠我的。”沈腾飞说,“知道你不白拿别人东西,我这就当是投资!”
马露冷笑,说你这是投你妈的资呢,想让我陪你一起工作就直说。
他妈的。沈腾飞醉醺醺地看着马露,觉得自己特傻特委屈:你就说你爹对你好不好!
好,对我好。马露说。
“那——那——”沈腾飞是真喝大了,舌头被酒精泡得打结,脑子也乱,说不出个话来。
他想让马露干嘛呢?他能让马露干嘛呢?让她跟他搭个伙过日子?可是他们已经搭了这么些年的伙了,夫妻的事儿他们也干了,还缺啥呢?他还能向马露索求啥呢?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被酒精催促着踉跄坐下,马露却站起来,站在他面前,然后弯腰轻轻地,飞快地在沈腾飞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他感觉有阵风落在额头上,温温软软的,直到马露抱着独孤月去洗澡,沈腾飞才反应过来,他摸着自己发烫发痒的额头,坐在原地,呢喃出一句:卧槽……
独孤月这辈子打的第一次架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沈腾飞带着他一块儿打的,对象不是同班小孩儿,是个成年人,一个老赖。
这男人长着一张老实面孔,个儿很高,他是突然出现在一个黄昏里的,当时独孤月在院里写作业,忽地就被一个巨大的影子罩住了,他抬头,看到一个面目带笑的男人,很和善地问他:这儿是不是住着一个叫马露的人?我是她客人,找她取点儿东西。
独孤月于是回头喊:妈!有人找!
这句话似乎点燃了什么,男人眯起眼睛,对独孤月冷咧咧地笑着,马露从屋子里出来,看到男人的瞬间表情都木了,她拉过独孤月,将他护在身后。
独孤月的手被马露包着,马露轻微的震颤也传达到独孤月手心。
马露管他叫大伦。
大伦朝马露伸手,马露却转身,蹲下,在独孤月耳边说:你回你爸屋写作业,别出来。
独孤月抱着自己的作业本和书包进了沈腾飞的屋子,在窗户里看到大伦跟着马露进了屋。
他在窗前期盼沈腾飞快回来。
然而沈腾飞直到天黑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独孤月缩在屋子里,眼泪和鼻涕水都干了,黏在脸上。
“妈被人欺负了!”独孤月冲沈腾飞喊道,“那人还拿了钱!”
沈腾飞去敲马露的门,门上的螺丝快敲断了,马露就是不开门,屋子里没亮灯,但是沈腾飞直到马露在里面。
“行,马露你行。”沈腾飞叉着腰在屋外喊,“装不认识是不是?老子再搭理你我他妈就是你儿子!”
他气得胸口都快爆炸,在门外跟支炮仗似的团团转。
马露这时候亮等了,沈腾飞在夜里看到马露在窗户上一个剪影,她房间的帘子也是碎花的,她喜欢碎花也喜欢花,现在她的影子就像是被簇拥在花丛里。
“你也用不着,沈腾飞,你也不是我的谁。”马露很轻地说。
她的影子被窗帘的褶皱分割成了好多块,影影绰绰,这么多的碎花,这么暖的颜色,也阻止不了此刻她的影子在碎掉。
沈腾飞沉默了,马露说的有道理,他也不是她的谁,他们搭着伙一块儿过日子,他卖他的酒,她做她的内衣生意,他们共度过很多个夜晚和白天,一起参加过独孤月的家长会。
他们的日子紧紧地凑在一起,却也随时会各奔东西。
独孤月在他身旁,手伸过来抓着沈腾飞的衣角。
他递给🧽沈腾飞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串门牌号和街道地址:他让我妈明儿去这儿找他。
沈腾飞看着他。
我汉字听写都是满分,我不写错别字。独孤月说。
沈腾飞把纸条攥在手里,气冲冲地:谁问你这个了!?给我这干啥,别指望你爹去,谁爱去谁去,都说了,我再管她的事儿我就是她儿子!孙子!
算了,孙子就孙子。
沈腾飞第二天又想。
第二天的马露戴着墨镜,一大早就出门了,沈腾飞在屋里又变成了个炮仗,还是二踢脚,转了两圈,跟独孤月说:儿子,走!
马露走得快,沈腾飞牵着独孤月在后头追着马露跑。
南方的巷弄七拐八拐不说,还横着竿竿线线,沈腾飞一个没留神,踩着一个盆儿,滑了出去,牵动了好几根晾衣的竿儿和线,所有东西全一股脑儿砸了他头上,惊得马露回了头。
沈腾飞从一堆衣服和大妈当中挣扎出来,看到了摘了墨镜的马露,左眼和嘴角都浮着一块淡淡的青,手里篡着一卷钱。
她身后是穿着背心裤衩、塔拉着人字拖的大伦。
哟,这不是你儿子吗?大伦看到独孤月,似乎很讥讽地喊道:怎么的当初说不能生了,都是骗人的啊,这不会是我儿子吧?
然后又看到沈腾飞,喊道:这他妈谁啊?
沈腾飞脑袋上被砸出了一道红印,脸上也摔出了好几个淤青,但依旧往地上啐一口唾沫,完了仰着下巴喊道:我是你爹!他看马露一眼,又补了一句:也是她男人。
然后就开始打架了。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厉害角色,还没闹出什么动静呢,就被路过的民警给逮了。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沈腾飞脸上是挂了彩的,不是打架挂的彩,是被晾内衣的竿子给砸的,民警还在身后教育沈腾飞:这种事儿哪能带孩子?教坏了咋办?
沈腾飞拧巴着一张脸,回答说“是是是”,也不去看站在门口笑盈盈的马露。
马露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沈腾飞?马露凑过来喊他。
沈腾飞不应,他扭着头,不让马露看脸。
乖儿子?马露继续喊他:转过来我给你擦擦脸,闹什么别扭呢,你看你月哥,多听话。
滚滚滚!妈的。沈腾飞还是扭着脖子,嘴里骂骂咧咧:马露你还有良心不?啊?你这良心都被狗吃了?你爹给你出个头,英雄还没逞上,被抓局子里去了,也不琢磨琢磨都是为了谁!
独孤月脸上胳膊上倒是都干净,被沈腾飞护得好。
马露一只手去遮独孤月的眼睛,另一只手伸过去,扯着沈腾飞凌乱不堪的衣领子,将他一把拽过来。
那张挂了彩的脸上一下又多了一个印子。
口红印子。
马露亲完了又很轻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笨蛋”,然后一把推开他。
所有一切发生得跟一阵晚风似的,沈腾飞愣在原地,傻到只能看着马露走在前面,一晃一晃的马尾。
她的马尾高高的,带着卷儿,在夕阳下一晃一晃,把整片夕阳都晃出一片水波来,荡到她身后两个男人的心里。
一个是她的男人,一个是她的孩子。
独孤月拉拉他的衣角,问他:爹,大飞爹,你咋了?
沈腾飞拍拍独孤月:独孤月,你爹恋爱了。
“那是我前夫,家里长辈介绍认识的,说是老乡,人也老实,后来见了之后人也确实老实,我卖衣服,他当司机,有时候也去工地,不知道在哪染上了赌博,还有酒瘾,家里亏空了,工作也喝没了,我去办离婚,趁着他喝多了篇他签字,他知道了以后打了我一顿,那时候我怀着孕。”马露说到这的时候摸了摸肚子,她低头,灯光和头发正好把她的脸分开两块,一半是母亲,一半是女人,都温柔,都无助。
“孩子没了,医生说也没法再生了。”马露最后说。
她说话都时候,怀里睡着独孤月,独孤月这会儿小,脑袋枕在马露的腿上,睡姿跟沈腾飞一样手脚张开。
沈腾飞看着马露,她眼里闪烁着一个母亲的柔情,抬头和他对上的时候,眼里又闪烁着一个女人的温存。
马露从包里拿出一张火车票,写着从深圳往丹东。
她把票撕了。
“本来想着要走了,但是现在想想,这儿还能再待一待。”
沈腾飞于是越过了他们之间那条心知肚明的线,他凑过去,亲吻马露的嘴唇。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在这么多场热烈的情事之后。
“沈腾飞,我可不是个体面人。”
“去他妈的吧。”沈腾飞说。
之后沈腾飞整宿整宿地在写字。
写的是信。
独孤月学拼音写汉字,沈腾飞在写信。
独孤月做口算,沈腾飞在写信。
独孤月开始练ABCD了,沈腾飞还在写信。
独孤月于是凑过来,细小的胳膊撑在桌子上,歪着脑袋问他:爹,你干啥呢?
沈腾飞把他的脑袋按下去,推远:你爹写情书呢。
写给谁的?给我妈的吗?独孤月问。
废话。沈腾飞说。
费这劲干嘛啊,你直接给我妈说啊。独孤月叫道。
沈腾飞捂住他的嘴巴:喊啥喊!你懂个屁!
沈腾飞认字儿挺多,但他觉得自己写出来的东西都俗,他翻字典、翻诗集,诗集上有些话读不明白,他跟独孤月一上小学四五年级的小孩儿凑在一起研究——
“‘共享无尽的黄昏……窗——’这写的啥?这字儿念啥?”沈腾飞问。
“牖!就是窗户的意思。”独孤月回答。
“……啥破玩意儿。”
后来信写了一封又一封,也揉碎了一张又一张,沈腾飞每天夜里都在窗边的书桌前,望着近在咫尺的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他指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跟独孤月说:儿子,你要能找到一盏这样的窗户,这辈子也值了。
嗷。独孤月点头,继续做着他的数学,他现在已经开始做奥数了。
你要是能找到一个,会骂你“笨蛋”的女人,你也值了。独孤月又说。
那不是有病吗?独孤月问:人家骂你“笨蛋”诶。
你不懂,能做所有人眼里的聪明人,但就做一个人眼里的笨蛋,这感觉,得劲儿。
但是所有人都说我脑子好使,我大概找不到这样的女孩儿。独孤月心里想。
如果你遇到这种女孩,你就要学会念诗、唱歌、写情书,至少你得会一样。沈腾飞翘着二郎腿又说。
为啥啊?
因为这样浪漫。沈腾飞眯着眼睛,他看向窗外。
窗外是个晴夜,天上没云,月亮很亮,马露站在院子里,穿着白底碎花的睡裙,她摇着一把蒲团扇子,坐在那纳凉,月亮拂照在她身上,在她的睡裙上晕开来,晕着一层光,她带着月光,向沈腾飞和独孤月走过来。
儿子,你知道我在想啥吗?沈腾飞问。
妈真好看。独孤月说。
不。沈腾飞说:我在想,艹,这时候,要是我他妈会念诗就好了,我能念给她听,她就跟诗一样。
那你得先把脏话给戒了。独孤月回答。
十八年后的独孤月背着包,穿着格纹衬衫和棕色西装,从月盾基地长途跋涉地回到这个地方。
他到的时候,沈腾飞跟马露正吃饭。
他们两个现在都老了,但是吃饭的时候左手右手还打架。
独孤月跟沈腾飞说,自己要去参加月盾计划,去月球上。
沈腾飞笑一下,他现在笑起来眼角全是皱纹,但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副浑不吝的模样,眼神睥睨着,似乎什么事儿都不放在眼里。
行啊你个小兔崽子。沈腾飞说:叫个“月”还真特么要上月球啊,行,去月亮上给自己找个嫦娥。
我是去当工程师的,别说的我跟个色胚似的。独孤月说,还没定呢,我先去投简历,报名。
那人家不要你呢?让你当个修破铜烂铁的。沈腾飞问。
你说维修工?那我就走,我一工程师,我才不干呢,谁干谁是狗!独孤月说。
一周后,独孤月回来了,拿着月盾计划的合同。
沈腾飞拿来一看:哟,维修工,怎么的?真当狗啊?说说吧,是不是真见着嫦娥了?
独孤月低着头:嫦娥没有,星星倒是有一颗。
我就他妈知道!沈腾飞笑道。
“行,你去吧,去做她一个人的笨蛋。”沈腾飞靠在摇椅里,很舒服地阖着眼睛,“给她写信、念诗、唱歌,给她浪漫,让她骂你笨蛋。”
她会吗?独孤月想,他没有沈腾飞横冲直撞的本事。
但是也没关系,给她写信,这不难,给她念诗,也不难,给她唱歌,有点儿难,但可以学。
做马蓝星一个人的笨蛋,这不难,不管她知不知道,他都已经是她的笨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