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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比写文 佛系人生

【夏冬】【沈腾飞X马露】关于独孤月的邻居

“月晦”系列第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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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月快上中学的时候,他们有了自己的一套房子,距离原来的地方不远,是个筒子楼,每户四五十平,搬家那天是个好天气,沈腾飞和马露的那辆大货车开了两个来回,把东西搬完,从大清早忙活到黄昏。

独孤月放学回来,被沈腾飞直接就薅到了新住处。

筒子楼不算新,他们的家就隐藏在那些起起伏伏形形色色的床单后面,户型是五十平米的户型,能勉强格出两个房间来,独孤月于是有了自己的房间。

阳台跟阳台挨着,马露站在阳台上,看见隔壁的阳台上养了很多向日葵。

她喊独孤月来看,说咱邻居还挺有情趣。

说不定人家种瓜子儿磕呢。沈腾飞从他们身后冒出来,冷不丁地呛一句,被马露一巴掌拍在了肚子上。

他热得衬衫都敞开着穿,袒胸露乳的,马露一掌下去,肚皮上一个浅浅的红印。

艹!谋杀你爹呢马露!沈腾飞叫起来。

那会儿还在放暑假,沈腾飞和马露白天搬完家了还得上班,留独孤月一个人在屋里。

独孤月作业写得快,完了就趴在阳台上看隔壁邻居家的向日葵,学校老师布置观察和画画的作业,他画的就是向日葵。

他一整个下午都在想这屋子的主人会是什么样,应该是个女人,大概比马露精致,他觉得养花的人应该都挺精致,因为马露说照顾花比照顾独孤月累多了。

然后呢?精致的女人会是啥样?

画着淡妆,然后穿旗袍或者是裙子,得是那种白裙,然后长长卷卷的头发,像马露那样。

楼下响起来一阵动静,独孤月探出脑袋往底下看。

楼下有个不记事的大爷,经常在门口坐着,是这个筒子楼的老住户了,通常下午出来晒太阳,晚上出来乘凉。

“大爷,马冬梅家是这儿不?”有个男人问。

“马什么梅啊?”大爷问。

“马冬梅。”

“马冬什么啊?”

“马冬梅啊!”

“什么冬梅啊?”

“行了我自个儿找找吧。”男人摆摆手,上楼梯了。

男人是个大高个,骑着小电驴来的,上来的时候安全帽都没摘,手里捏着纸,挨家挨户对着门牌号,独孤月听到脚步声在他隔壁停下了。

他再回到阳台,看见隔壁向日葵丛里站了一个男人。

看起来有点傻傻的,站在花里倒是不违和。

这每盆儿浇多少水啊?也没说啊?男人嘀咕着,头上的安全帽还没摘呢。

他先是打了一盆的水,独孤月眼看着他要往一朵向日葵上浇,实在坐不住了,喊着:你要淹死它啊!

男人说自己叫大春,这屋主人不在,受了托来照顾一下花。

那屋子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独孤月问。

你问哪一个啊?这屋子住着俩人呢,一男一女。大春回答。

他听独孤月的话,拿了个玻璃罐,上头套了一层保鲜膜,扎了几个小孔,给向日葵浇水。

养花的是哪个?独孤月问。

是男的!大春说,不过是为他媳妇儿养的,他媳妇儿喜欢向日葵。

那他媳妇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独孤月又问。

大春浇着水,想了一会儿,才回答:是个很好看的人。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着,露出一排牙,再加上头顶上自始至终都没摘下来的安全帽,让独孤月觉得他有点儿傻,说到女主人的时候笑得更傻了。

不过他傻得跟他的名字一样,沈腾飞常说有些人是人如其名,马露就是,沈腾飞也是,总是张牙舞爪飞扬跋扈的,眼前这个叫大春的男人也一样,他说话动作似乎总是慢半拍,像春天里刚回暖的树,别人风筝都放完了,它才反应过来要出芽,但可爱。

那这屋的俩主人呢,也跟他们的名字一样吗?

夏洛,马冬梅。

听起来,哪一个都不像是会养向日葵的人,跟独孤月的想象相去甚远,尤其是听说马冬梅是个给人拔火罐儿的之后。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都是大春来的。

第四天就换了人了。

是一个……大概是,女人吧?

那人也是个高个,跟大春不一样,是个长条,留着长而卷的头发,挎着红色的小包,蓝白的条纹长裙到底,他到了阳台,把之前大春做的那个简易浇水瓶拿起来,先撩一撩头发,才开始浇水。

独孤月看到对方红色的指甲,和脖子上的喉结。

你就是刚搬来的小孩儿吧。那人说。

呃。独孤月回答。

叫我孟特娇就行,不用纠结我是男是女,反正我是个人,不拐卖小孩儿。

嗷。

孟特娇在照顾花这事儿上看起来比大春靠谱,他还知道过两天要下大雨,把向日葵一盆一盆地搬下来,免得被雨淋。

养花儿的是个啥样的人啊?独孤月问。

俩大傻子。孟特娇很干脆地回答。

可是大春叔说马冬梅是个很好看的女人。独孤月说。

好看的人不能傻吗?孟特娇反问他。

仔细想想似乎是能的,只不过马露这个好看的女人刚好不傻罢了。

那那个叫夏洛的呢?他好看吗?他怎么傻了,他把花儿养得挺好的啊。独孤月一问就跟点了炮仗似的,孟特娇却接得利索,一句话就堵回去了。

“他俩过两天回来了,你自个儿看吧小孩儿。”

他说完就走了,踩着高跟走的,高跟也是红色的,颜色比马露的还艳。

接下来的两天都下雨,孟特娇摆向日葵的位置刚刚好,能淋到一些溅落下来的雨,也能晒到一些越过窗台的太阳。

下完雨之后的晴天下午,独孤月听到楼下记性不好的老大爷在喊:

“马冬梅!你回来啦!”

“大爷你咋就看见冬梅呢,我这么个大活人瞅不见啊?”有个男人在搭腔。

“哦!你是那个谁来着?”大爷问。

“夏洛!”马冬梅很欢快地说。

“夏什么?”

“完了这耳朵也不好使,夏洛啊!”叫夏洛的男人回答。

“什么洛?”

“行了大爷您歇着吧。”夏洛最后说。

三个人的声音凑在一块儿,都虎了吧唧的,好好一个老式的筒子楼一下变得格外聒噪,跟知了似的。独孤月跑去阳台看,看到楼底下一对儿还算年轻的男女,女的推着个三轮,上头放了个煤气罐儿,男的在旁边儿走,扛了把吉他。

独孤月只能看到一个脑袋顶,马冬梅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她不穿白裙子,一身薄薄的长T恤,衣摆塞一半在牛仔裤里,她骨架也不纤细,声音也响亮,唯一还符合点预期的就是确实有一头长头发,只不过在后脑勺扎成了个球。

夏洛白背心,短裤衩,人字拖,让他肩上扛的那把吉他显得格外别扭。

哪个都不像是个养花的人,独孤月有点儿失望。

他们应该是一对小俩口,大夏天的从外头回来,汗涔涔的,进屋就开始嚷嚷着要洗澡,隔壁原本清静的屋子瞬间被塞满了吵闹。

你先起开,我先洗!马冬梅喊。

一起呗,不是我是你老公你别扭啥啊?夏洛说。

你,你在碍事儿!马冬梅回嘴说。

她回嘴都结巴,还要撑着嗓门儿。

接着就是淅淅沥沥的水声,马冬梅的声音和夏洛的交叠在一起,大概还是一块儿洗了,两个人又是笑又是骂骂咧咧的,伴随着乒铃桄榔的声响,独孤月心想这地方隔音是真不好。

 

马冬梅正式出现在独孤月眼里是在午后时分。

独孤月在阳台上还观察向日葵呢,马冬梅就猝不及防地出现了,她出现在一堆花丛里,穿着白色的居家睡裙,很朴素,毫无神秘感,也没有什么优雅和精致可言,但是当风吹动她廉价的白色衣摆的时候,向日葵和她还沾着水的发梢也跟着一起晃动,露出还沾着水的脖子。

她转过脸来,刘海儿下一双黑而亮的大眼睛,迎着风堆着笑,她整张脸都堆着笑,笑得嘴巴咧开,露出白净的牙齿。

独孤月当时正背词,他看着马冬梅被吹拂出褶皱的睡裙,太阳光在上头流动、流动,之前死活背不下来的两句词儿一下就涌现上来了:

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

但是她男人夏洛似乎没那么解风情,他只穿了件四角短裤,上来从背后就整个人罩在了马冬梅身上,把那股微动着涟漪的裙子、荡漾起来的午后全拢在了自己怀里。

夏洛抱着马冬梅,马冬梅抱着向日葵。

马冬梅用胳膊肘怼他:有完没完?赶紧给我撒开!

怎么的给老公抱会儿还犯法了?夏洛叫道。

我跟你说发动机的事儿还没完啊,别跟我来这套。马冬梅说。

嗯,没完,没完。夏洛把脸埋进马冬梅颈窝闷声应着。

……夏洛。马冬梅喊。

嗯。

夏洛。

嗯。

老娘特么整理花儿呢。马冬梅骂道。

夏洛这回不搭腔了,脑袋还在马冬梅颈窝埋着蹭着,手从马冬梅腰侧绕过去,细长的胳膊把她怀里的向日葵一手端了,放在了花架上。

马冬梅:……

这夏洛就像只粘人的大狗,还是那种土狗。独孤月在心里想,同时又在担心:男人长大了不会都变成狗吧?

 

据说这小俩口之前是参加同学婚礼的时候,出了点事儿,俩人在婚礼上似乎闹得凶,夏洛喝多了酒,在厕所吐了一通,估计要么是撞了脑袋,要么脑子跟着一起吐了,总之出来之后人都变傻了,跟个粘人精似的抱着马冬梅不撒手,那劲儿就跟这辈子再见不着面儿了似的。

“也确实快见不着面儿了,之前吵架吵得,街坊四邻觉得不离婚都对不起这音量,这出去喝了顿酒,撞了个脑子,都变了天儿了,我姐还特地带我姐夫去医院,大夫说确实磕到了,有点儿轻微脑震荡,住院观察了两天,吃饭睡觉都要拉着我姐,同病房的大妈以为我姐夫502胶水成精了呢!”

这是马冬梅的弟弟马柴伦说的,他拎了两瓶酒来的,当探望姐夫的礼物,说酒是西域特酿,举在夏洛眼前,把牌子亮给他看:瞅瞅这名儿,百粮魂!天山雪莲酿的,五千多才小半瓶儿呢,送给我姐夫,下个血本怎么了,你是我姐夫啊!

他在那叭叭说,说了一通之后,夏洛把人提溜进来,客厅的沙发上沈腾飞翘着二郎腿搁那坐着呢,叼着烟接道:那哥们儿这酒也确实是西域特酿,老子特么泡了一整只蝎子呢。

自从夏洛和马冬梅回来之后,周围变得热闹了些,沈腾飞和夏洛的脾气挺像,马露和马冬梅的脾气倒是特别对付,两家来往一频繁,独孤月白天就有了去处。

马冬梅平时给人做做拔罐的活儿,以前都是零散工,现在能在楼下租用了一间诊疗室,倒也不用东奔西跑的,中午还能回来做个饭。

她做面,茴香打卤面,独孤月吃了一星期,感觉自己流汗都茴香味儿,夏洛倒是吃得很开心。

夏洛通常都是晚上的活儿,他也不会按摩也不会拔罐儿,白天非要跟着马冬梅去,独孤月也去过一次,一进去全是药味儿,混着红花油之类的精油气味儿,呛得他直接逃了,亏的马冬梅能呆的下去,也亏的夏洛没事儿还能天天上赶着去被呛。

独孤月管夏洛喊哥,一开始管马冬梅喊姐,后来被夏洛强制改口叫“洛嫂”。

洛哥是独孤月见过最不正常的男人,即使他的起点是沈腾飞,在他洛哥面前也能算个正常人。

因为他实在太粘媳妇儿了,之前只是听闻,没感觉,现在亲眼目睹,才知道这特么是真的502成精,几乎就不撒手,连沈腾飞都看不下去了,熟了之后就忍不住踹夏洛一脚。

怎么的没媳妇儿活不下去啊?沈腾飞骂他。

这会儿马冬梅正跟马露在屋里挑内衣呢,勒令男士止步,夏洛在沙发上就瘪着个脸,“嗯”了一声。

艹,你属狗的啊夏洛?得到回应的沈腾飞笑着调侃他。

夏洛看他一眼,很理直气壮地怼回去:我做我媳妇儿的狗,天经地义,怎么的!?

独孤月写作业的笔都停了,他转头去看夏洛,竟然看到对方脸上坦荡荡的幸福,夏洛说这话的时候人陷在他自己家的碎花布沙发里,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能开花。

这人,脑子,坏的。独孤月想。

 

夏洛有把吉他,他一般晚上出去,靠给人弹唱挣钱,之前不济的时候都在各个大排档晃悠,背着吉他,穿着格子衬衫,见了人弯下腰,一张脸笑出僵硬的褶子,同人低声下气地询问:哥,点歌儿不?

夏洛说一开始好不容易有人点了首歌儿,他也会唱,但吉他在手就是觉得烫,鼻子眼睛和嘴巴都不自在,看得客人心烦。后来突然有一天,他余光扫到有个灯牌,转头一看上头是他的名字,灯管儿是粉色的,粉色的灯光底下是穿着粉T恤的马冬梅,她举着那个一个人的灯牌在那晃,笑得像个追星的粉丝。

“所以你被感动了吗?”独孤月问。

“倒也没有,我当时第一反应是,这玩意儿看起来不轻,小傻子看来胳膊还是不够酸。”夏洛说。

周围的人都在笑,那桌客人也看到了,也跟着笑起来,调侃他:那是你的名儿不?小哥还有粉丝呢?小粉丝长得还挺带劲,不叫过来一起喝一杯?

夏洛手掌“啪”以下拍在了吉他弦上,吉他正好凑在客人耳朵边,尖锐的颤音差点儿把客人耳朵送走,客人当场就拍案而起,拍了一桌子的碎鸡骨头下来,落在夏洛的鞋尖儿上,夏洛头也没抬,他穿的是双新板鞋,马冬梅刚给他淘来的,说前几天在夜市挤得差点把胆汁吐出来,就剩这一双了。他看着鞋子上的鸡骨头,上头的辣油弄脏了白色的鞋尖儿,马冬梅回去估计又要洗老半天,但是对面这位大爷可没功夫管这些,他喝酒上了头,站起来,酒气喷在夏洛脸上,难闻得很。

东北人,这会儿瞅不得,一瞅就要打架,夏洛不擅长打架,从高中到现在他都只有挨打的份儿,他要只有一个人,挨打也就挨打了,但是现在不行,他不能当着马冬梅的面挨揍,于是

他低着头,哈下腰,连声说对不住:手笨,没轻没重的,对不起啊哥,给您赔个不是,那啥,不是我小粉丝,我不认识她,我——

他话还没说完,人家一口吐在了他的鞋上。

夏洛突然觉得浑身都被拆筋扒骨的累,马冬梅远远地在那边看着,她手里拿着灯牌,正穿越这个乱糟糟的大排档,向他奔过来,他看着马冬梅,觉得苦水自胸腔蔓延上来,到喉咙,到眼睛,到鼻子,又往下渗,到四肢,到五脏六腑,几乎堵住了他身上每一个出气的口,慢慢地要活活将他溺死。

然后马冬梅就追上他了,她喊着夏洛、夏洛,你等等我。

夏洛转过身,马冬梅没刹住,一头宰进了他怀里,撞得他胸腔发疼。

干啥!夏洛问。

马冬梅胳膊下还夹着灯牌,她矮他一小截儿,得抬着眼睛看他,她眼睛真亮,还带着笑,像泉水。

夏洛。马冬梅喊。

在呢,干啥。夏洛没好气地回她。

老公!没想到马冬梅却换了口,大声喊道。

这是夏洛没想到的,来来往往的人群因为马冬梅这一声“老公”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头去继续来来往往,夏洛觉得脸上燥的慌,他摸摸鼻子,底下声问:这大街上呢,你,你喊啥。

老公!马冬梅继续喊。

行了行了,老公在这儿呢别喊了!夏洛说。

马冬梅才心满意足似的挽着他的胳膊,宣布道:咱回家!

她的头发不像高中时候扎成高高的一束马尾了,现在她把头发放下来了,拢到了一侧,有闲心的时候打个粗粗的麻花,忙的时候就草草地让头发放着,此时这些头发都撩着夏洛的胳膊,把他身体里、五脏六腑里、心里头的那些苦水都一点点地拂走了。

马冬梅。喘过气儿来的夏洛喊她。

嗯?

夏洛踌躇了半天,问她:你明天,还来不?

咋,需要我来撑场子啊?

夏洛闭着嘴,不说话。

需要不?马冬梅追问:需不需要啊?要不要啊?

要!夏洛最后咬牙切齿地回答。

哈哈我就说你需要我吧!马冬梅很高兴地,整个人绕着他转圈儿,像只得了便宜的小猫,长头发散开来,在夜色里一跳一跳的,发梢不留神,挠到了夏洛脸上,有些痒。

他一把抓住马冬梅,恶狠狠地:嘚瑟是不?来来来,上了楼老公给你好好说道说道,你老公究竟要啥。

 

“后来慢慢的,我自个儿也能唱了,她也忙了,就不常去了,她不在的时候其实我能多赚点儿,她不在,我能撒开了给人家当孙子,脸皮慢慢就被磨厚了,脸皮一厚,什么天高地厚都不知道了。”

夏洛跟独孤月讲,讲话的时候他时不时得拨几根吉他弦儿。

“我那会儿,太自卑,所以做啥事儿都好面儿,后来发现,人还是稍微贱点儿好。”

独孤月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只对该贱的人贱。”夏洛补充。

他说完喝了一口酒,酒是楼底下那大爷的儿子送的,大爷不爱喝,给了他们。

哟,这人头马啊!夏洛说。

独孤月问:洛哥您还懂这个呢?

喝过。他说,梦里喝过。

拉倒吧。独孤月心里想。

他这会儿做科学实践作业呢,拿着个苹果大的泡沫球在上头画四大洲五大洋,画完了正上色,他得把他涂成蓝色,老师让他们挑个行星做模型。

这时候是个黄昏,黄昏是个很奇妙的时间点,它处在晨昏的交界,光线也因此变得暧昧模糊,远处的城市和近处漂浮着的床单也都因此变得模糊,只有老人的沉沉暮气和爱人被柔化过的影子会变得格外清晰。

独孤月觉得自己的视线也跟着变差,他举着手里那颗做好的蓝色星球,他涂色涂得深深浅浅的,正好够黄昏的光线填进来,他手里的这颗蓝星突然也变得柔情。

夏洛最喜欢这个时候站在阳台上,朝底下看,看马冬梅回来没有。

他一边看,一边唱歌,他自己写的歌:“我会在你身边你左右,绝不会放手,无论昨天今天和以后,一直到尽头……”

这首歌独孤月听过,马冬梅不在的时候夏洛反反复复地写,纸团揉了一屋子,独孤月作业写好了进去找他,感觉他快被废纸淹死了。

他断断续续写了唱,长了改,改了再唱,循环往复快一个月。

夏洛说这歌要给马冬梅,求婚用。

你俩还没结婚?独孤月惊呼。

结婚了啊,但没求婚,现在补一个,有问题吗?夏洛问。

后来夏洛这歌儿成型了,他拿马冬梅的玻璃罐儿当话筒,40平米的屋子里全是红红绿绿的小灯,独孤月一家三人被拉来当嘉宾,跟他们的那些高中同学在一块儿,里头有他之前见过的大春和梦特娇。

大春跟独孤月说:我就说冬梅长得好看吧。

独孤月说是。

梦特娇拍着手,很高兴地问独孤月:我说他俩是俩傻子吧。

独孤月说是。

等独孤月回忆完这段,马冬梅还没回来,沈腾飞先回来了。

沈腾飞这天回来得早,过来串门儿,不知怎么的也跟着一起站在阳台上,抽着烟,顺便等着马露出现在街角。

独孤月个儿矮,得在旁边踩张凳,才能把自己的下巴搁在瓷砖堆成的栏上。

两个男人加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挤在被向日葵填满的阳台上,看着黄昏里的街角。

我觉得我俩要有个女儿,叫秋霞就挺好的。夏洛突然说。

独孤月被吓了一跳。

干啥呢?想要孩子了?沈腾飞问。

没有,就突然这么一想。夏洛说。

他跟马冬梅结婚的第二年就聊到过这个,大春问的,这个傻大个儿问他们:你们还没打算要孩子呢?

夏洛当时喝了点酒,拍着大春的肩膀说:等着!明年就生个大胖小子,名儿哥们儿都想好了,就叫夏建!有建树!

孟特娇在一旁翻白眼儿:就你这取名字的水平,我得劝冬梅带你做结扎。

后来再没提过孩子的事儿,现在他们结婚已经五年了。

“那怎么现在又想了?”沈腾飞抽着烟问他,他看一眼独孤月,“不会是带这小崽子带出瘾来了吧?”

“说有关系吧,那真是一点儿欲望都没有,说没关系吧,确实因为独孤月,觉得还是生女儿好。”夏洛回答。

他把吉他放下,从屋里把那瓶号称是人头马的酒拿来,两个杯子,递给沈腾飞一个,两个人就浅浅地倒了点儿,抿。

楼底下那大爷送的,人头马。夏洛说。

拉倒吧搁这懵你爹呢?沈腾飞笑着骂他,一看酒瓶子:操,还真是,楼底下大爷不简单啊。

有啥不简单的,还不都一样吗,人活这一辈子,喝一辈子人头马的酒跟喝一辈子沈阳老雪花有啥区别。夏洛说。

 

酒的后劲儿足,夏洛抿了一小口后劲儿上来了,眼睛都变得湿漉漉,这下他看啥都跟罩了层雾似的,他拨弄吉他弦也跑调,说的话也开始跑调。

他说他自己做梦,有一次梦到小的时候,在老家,雪天儿。

“我还是现在这模样,但是冬梅变小了,我一睁眼,身上还穿着秋天的大衣呢,脑袋上下雪了,冬梅从屋里跑出来,滋哇叫着,我眼看着她跑出来,穿着件灰不溜啾的小毛衣,上头还一朵小粉花,她妈妈给她绣上的,就那么小个儿。”夏洛说着在那比划,手掌放在自己大腿的位置。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冬梅了,我跟她一块儿长大的,但是冬梅没认出我,她看见我了,但没认出我,就这么从我旁边跑过去了,她扎着俩小辫儿,发卡也是粉色的,当时我就想,多可爱,咋那么小,那么可爱……她在那捏雪人玩儿,我蹲下来看她,她其实到现在一点儿没变,大眼睛还是水汪汪的,从小到大都是,她抬头看我,很奇怪地问我:叔叔你找谁?我说,冬梅,我是夏洛啊。你知道她说了啥吗。”

夏洛吸了下鼻子:“她问我:夏洛是谁。”

“我醒过来的时候满头都是汗,冬梅被我吓一跳,我当时没法跟她说我为啥出那么多汗,我觉着我大概是被吓的,但是那梦也不吓人,但我就是害怕,我后来抱着冬梅还一直发抖,跟个傻X似的,一开始我以为我是怕冬梅不认识我了,后来才发现我不只是怕这个。”

这个后来要追溯到夏洛又做了个梦,这回梦里马冬梅认识他了,也喜欢他了,但是两个人走散了,不知道怎么的,就跟朴树那歌儿唱的一样,被风轻轻一吹就走散了。

夏洛在那找啊找,他追到火车站,火车站的屏幕上他穿着绿西装在春晚舞台上唱歌,屏幕底下他气喘吁吁,人模狗样,还没当明星的自觉,口罩帽子墨镜没一样戴着的,乌泱泱的人潮一股脑儿全向他涌过来,泥沼一样把他斡住,他的后半辈子也这样不清不楚地被斡住了。

他喊着,嘶吼着,声带几乎撕裂地喊马冬梅的名字,但他的声音怎么也穿不透密匝匝的人墙,就像之前他对马冬梅那些欲言又止的心里话,怎么也穿不透泥沼一样的鸡零狗碎。

“我在那里看到了另一个冬梅,她过着和我完全两样的人生轨迹,我啥都有了,真的,钱、名、面子、排场,她也啥都有了,满满一屋子的向日葵、40平米有暖气片的屋子、薪水不高但还算稳定的活儿,还有一个会每天给她盖被子、给她买花、接她下班的男人。她跟我讲话都客气,都生分,就好像我替她扛过的一顿揍不作数了,她替我扎了别人的那一只眼珠也不作数了……她好像,突然不认识我了,然后在没有我的人生里继续地美满幸福,我这才知道我怕什么,我最怕看到冬梅没有我的日子,因为我知道,没有我,她会比原来更好,我最怕让我看到这个。”

夏洛是个拧巴的人,他无论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他心里都希望冬梅好,他比谁都希望冬梅好,但是他不希望冬梅的好与他无关,他害怕冬梅的好与他无关。

夏洛还记得他醒来的前一刻,外头飘着雪,马冬梅穿着一件蓝色的毛衣,黑发黑眼,眼睛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又大又亮,水汪汪的,她握着他的手,那双眼睛里的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从那一刻起,夏洛才知道,他的身体里一直以来都藏着一个无法逾越的寒冬,而他的夏天已经全部交给了马冬梅。

“所以看到人家喝人头马,泡女明星,我都不咋稀罕,他们说的那些纸醉金迷、名利双收的日子我过过,我已经那样过完了一辈子,也难受了一辈子,飘在空中,没招没落的,我甚至还得感谢让我染上病的姑娘呢,要不然我也不能那么早死。”

“我现在只想明白两件事儿,第一件,如果要孩子,我更想生个女儿,女儿得像冬梅,名字叫秋霞就好。”

“那第二件呢?”独孤月好奇,问他。

“第二件啊……现在冬梅老说我像只土狗,我想这辈子就当她的土狗,小时候当她的小土狗,现在当她的大土狗,老了赖在她身边当只老土狗,如果这辈子再来一次,我也不想当别的,出头鸟、大明星、天王……我连班长和小组长都不想当,我就想做只普通小狗,她的小狗。”

独孤月跟沈腾飞说:不是,爹,你们做男人的非得这样吗,不是当笨蛋就是当狗啊?

沈腾飞笑一下,弹他脑瓜嘣儿,也不答话。

马冬梅和马露回来了,她俩是结伴出现在街角的,夏洛跟沈腾飞就跑下去。

独孤月站在阳台上,眼神越过一堆向日葵花瓣儿,看到两个男人在黄昏中奔向他们的女人。

他就不明白了:拢共就那么几步路,跑啥呢?怎么的马冬梅和马露还会突然掉虫洞里啊?

当时独孤月还不明白,去见相见的人,当然要跑着去,无论啥时候都要跑着去,他只觉得,沈腾飞可以奔向马露,夏洛也有马冬梅,他呢,他就孤零零一个人、一堆作业、一圈可以摘瓜子儿的向日葵,以及手里头他自己做的那颗蓝色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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